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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人问之

第八章 无人问之

第八章 无人问之

“比起修卡的攻势,联军内部的分崩离析更加让我感到恐惧。虽然现在的华夏联军还在以一个整体战斗着,但是所有认清现实的人都清楚这种团结只是在表面上的显现罢了。华夏联合政府是在华夏原政府的倡导下,由边界区的半岛政府、东南亚联合军政府、原日本政府组建起来的一个国家机构。国都内的民众自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决定,将自己国家的部分权力交给一群外国人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对战败者妥协。对于华夏来说,接纳这些战败国和边界区政府有利于控制他们残存的武装力量,但是那些连自己国家都保卫不了的军队,我们为什么还要自信地觉得他们有能力来保护我们的国家呢?全盘接受外国政府,并且允许他们参与本国的事务,这个举动要是放在战前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将这个笑话转变成了现实。”

“在国都内,战时联合委员会与联合政府的矛盾冲突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事。毕竟没人愿意让一群外国人来管理自己国家的事务,而且,也没有人可以肯定这些被我们接纳的外国官员是否始终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或许在战火波及国境线之时,他们最为丑恶的一面就会展露无遗。但是,华夏想充当之前的联合军政府,联合其余军队与修卡进行战斗,因为以当前的局势看来,只有有效联合各条战线的力量才能与修卡相抗衡,所以,高层才会愿意冒着自己被出卖的危险……不过元帅并不认可这个做法,他倒是更愿意去帮助沦陷区内反抗组织。”

“各个政府机构的矛盾冲突会成为我们反攻时最为脆弱的一环。我向来不喜欢用最恶劣的想法来揣测自己的国人,但是现在面对外敌,保卫我们的那群人却无法抛弃自己的偏见,我实在是无法用卑劣人性之外的任何原因来猜测了……或许此刻,在高层内部,就有人在制定着计划来制衡其他的机构,想来也是十分可笑。”

“我会把我所有的想法和现实表达在这个笔记本上,可能世上还有人在做和我一样的事。用文字记录下战乱年代的每个细节,首先要有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

爱朗德不再和以前那样悠闲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在这个时间他都会品着酒水欣赏着东京市的景色,就算是在军队与自卫队交战时,他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酒杯。炮火交加的场面在他眼中已经成为了不可多得的风景,就连市区内不断冒起的乌烟和此起彼伏的哀嚎都可以让他陶醉其中。

东京市内的屠杀还在继续,正如这个国家于数十年前强加给另一个国家之上的悲剧一样。修卡才刚刚占领都市一个星期,被屠杀的市民人数就已经上升到了五十万,不少街道堆满了腐臭的残肢断臂。怪人和普通士兵似乎十分沉迷于这种杀戮,蝎子怪人会和蜘蛛怪人在活人身上比较谁的毒液更具腐蚀性,士兵会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来开发新的虐杀方法,这些通体黢黑的修卡傀儡在杀戮时才会发出类似于讪笑般的叫声。

爱朗德已经被莫名的恐惧折磨了许久,但是他不敢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表现出这种被人耻笑的畏惧。

佐鲁的阴沉表情显示在巨大的屏幕上,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一直低下头的爱朗德,他的身躯几乎蜷缩成了一个奇怪的拱形。

“怎么了?不会说话了吗?”

佐鲁的左眼戴着眼罩,不过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盛世凌人的傲慢气息。

“关于记忆体01,我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爱朗德战战兢兢地说出了目前的情况,“还有关于假面骑士一号,我们也没有受到更多的报告了。”

“是这样吗?”

“不过……不过我们还在尽全力去寻找假面骑士的变身者以及记忆体01。”

“你不是很肯定记忆体已经死在了沙漠中了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改了自己的想法?”佐鲁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爱朗德有些惊慌,现在的他反而更想让对方痛骂自己一顿,哪怕是被各种各样的言语侮辱,也比这种无形的压力要来得轻松。不过佐鲁并没有用任何语言来羞辱爱朗德,他只是在保持自己气势的同时给以最为鄙夷的目光。

“当时,我只是想将假面骑士列为自己的首要任务……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只是让恐惧支配了自己,你畏惧假面骑士就像是凡人畏惧我们的怪人一样。哼,我们把你创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活在敌人的恐惧之下的!”佐鲁像是在教训犯了过错的孩子一样,语气严厉但是充满了不屑,“安插在华夏国都里的服从者已经发回了情报,在第二号蝙蝠怪人失联那一天,有人带着记忆体01前往华夏民情管理处办理居住证,所以,可以肯定那个女孩现在一定被人藏在华夏国都内。”

“是的。”爱朗德只能在长官面前附和着,“我会加强与服从者的联系,并且会派遣更多的怪人前往华夏境内。”

不过这种附和并没有让佐鲁满意,而且他知道爱朗德并没有多余的思考,只是在随意地敷衍着。对方处理事情的态度让这位面容狰狞的军官不断囤积着自己的怒火,等待倾泻的那一刻。

“派遣更多的怪人有用吗?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二号蝙蝠怪人会失联吗?”

“这……”

“不会是日本的胜利让你膨胀了吧!还是说你把华夏那群人都当成傻子?”

“没,绝对没有。”爱朗德慌忙解释的语气彰显着他的懦弱,或许在自己下属面前他是凶恶至极之人,但是在佐鲁面前,他剩下的只有绝对敬畏。

“你觉得以华夏的力量可以和我们的怪人相抗衡吗?那个带着记忆体01的人一定就是一号的变身者。我们不能让那个女孩在他身边待太久,如果无法将其带回,那么我们就该将其抹杀。”

“我会吩咐下去的。”

佐鲁点了点头,“给你两天时间,将记忆体01从世间抹去。”

“明白!”

修卡的旗帜飘扬在东京市的每一座建筑之上,殷红色的旗面装饰着一只漆黑的展翅鹰鹫,利爪抓住地球,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猎物一样。

在地狱中煎熬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阳光了,哪怕是一丝淡淡的,带着温度的光线都变成了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奢侈品。可是现实的残酷性往往没有任何底线可言。

被修卡士兵侵袭过的街道只留下瘆人的景象。无数尸体像是垃圾一样被抛弃,因为那些绝对服从命令的战争机器已经把杀戮当成了游戏,把生命当成了玩具,把这个国家当成了炼狱。残缺不全的尸体甚至还在流血,被强行拆解下的器官和肢体被这群丧心病狂的野兽当成了装饰品。残留着血肉的骨架粘在建筑物的墙壁上,士兵们找来了滑稽的衣裙来给这些骨架打扮。斩下的头颅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还有士兵会把从地上捡起的香烟塞进死者的嘴里,对于这样的行为,他们感受到的只有难以言表的乐趣。

上帝可能不愿在战争的年代里感受那些悲惨,所以他们会选择藏匿起来,忽视那些黑暗中的乞求,忽视那些绝望下的祈祷。上帝不会说自己抛弃了信徒,只会说信徒自己不够虔诚,那些在天际凝望着世界的神灵也有自己脆弱的一面。这样的世界就连凡人都不愿去面对,更何况那些本就清高的众神呢?

爱朗德还在佐鲁的注视下保持着自己谦卑的姿态,没有谁能够给他抬头直视对方的勇气。

“失联的第五号蝎子怪人和第十二号瓶子草怪人有什么消息了吗?”

“对马岛上的部队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残骸。”

“残骸?”

“是的,他们已经死了。”

佐鲁咧着嘴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不相信第三自卫队的武装力量能够杀死怪人。”

“我也不相信,但是,在那座岛上只有这支武装力量在与我们的军队战斗。”

“那么,你有什么行动吗?”

“我觉得,第三自卫队根本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所以我猜想,可能在对马岛境内也出现了假面骑士,或者是类似于假面骑士那样的存在。”

“或许,你应该加强对马岛上的军事部署了。”

“是的!”

“还有,第三自卫队的存在也是一个阻碍,必须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想办法解决掉他们,如果想要让人臣服于我们的统治,就需要他们这样反抗者作为牺牲品。我想,你应该知道要这么做了吧。”

“我会利用我们的资源找出这些下水道的老鼠。”

“对了。”在显示屏即将熄灭的那一刹那,佐鲁又说道,“那个家伙还待在对马岛吗?”

爱朗德刚开始还不清楚佐鲁口中的“那个家伙”指的是谁,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那位领袖已经在对马岛上完成了记忆体的配对,他现在以另一具身体延续生命。不过他不想离开对马岛……”

“行吧,我现在也没空管他了。”佐鲁说完就关闭的显示屏,动作十分迅速。

重伤之后的身躯还没有完全恢复,凡梓凛一直都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身边安详的美景无法抚慰他肉体上的疼痛,但是这份痛苦只能由自己感受,一点痕迹都没有流露。他来到了厨房,让自己的身躯斜靠在门框上保持着较为舒适的姿态。丹妮和北川先生在准备午饭,他们脸上的微笑给凡梓凛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愿让自己的伤痛去影响这份温情。有时候,自己去承受这一切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独自忍受着痛苦也是守护的一种方式。

北川似乎并不担心升起的炊烟暴露自己的家园,因为他知道,灰暗的阴霾会隐藏着同样灰暗的烟尘,更何况,现在的城市里还有大火弥漫,没人会去关注一缕淡淡的炊烟。土制灶台被风霜刻出了沟壑,像是步入晚年的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不过,岁月在其上制造的痕迹也仅此而已。北川先生将木材送入火焰之中,还在饶有兴致地和丹妮进行交谈。独自生活许久之后,他更能珍惜眼前的陪伴,哪怕对方来自他国。丹妮在铁锅里翻炒着菜肴,香氲拂过的脸颊有最打动人心的笑靥,她和北川谈论着战争爆发前的美好生活,向对方介绍着自己的国家,述说着自己的经历。凡梓凛多么想让时间停留在此地,哪怕自己将会承受永生的痛苦,忍受着另一副身躯带来的诅咒。

丹妮把菜肴盛到盘子里,还眯着眼睛,将自己的鼻子凑近闻了闻,在感受到那股香气之后她俏皮的像个孩子一般。

“梓凛!我刚想去叫你呢。”丹妮将饭菜递给了北川,自己快速走到凡梓凛边上搀扶着他。

凡梓凛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

丹妮将他扶到饭桌前,菜肴已经摆满了整张桌子,大大小小的碗碟整齐地放置着。战争前,这些只是普普通通的乡村炒菜,但是现在,对于战争年代里忍受熬煎的人们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盛世佳肴了。

“这……”凡梓凛瞬间哑口,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模糊的情感。

透过对方难为情的表情,北川先生明白了凡梓凛局促的原因,所以他像是对待自己兄弟那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别客气,就算是再多给我十年,我一个老人家也解决不了这么多的食物。”

后来凡梓凛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的危机意识早就在战前发挥了作用,这间民宅本就是他的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可以让他有充足的空间来储存预防灾难的物资,这种曾被人耻笑的行为却真正地起到了作用,虽然他本人也希望自己所有的准备只是杞人忧天。

“别客气,随便吃。”北川一个劲地往凡梓凛的碗里夹菜,他的热情让后者有些难以适应,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露出礼貌却又带着淡淡尴尬的微笑。

相反,丹妮就没有那么拘谨,因为她知道老人的热情完全是真挚无瑕的。战火已经摧残了他孤独的内心,而凡梓凛的出现就像是为他浑浊的灵魂带来的一道光。

“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丹妮十分期待地看着凡梓凛,眨着纯洁的双眼,全然是一个等待表扬的可爱孩童。

在她的注视下,凡梓凛将碗里的菜肴送入了嘴里,在战斗后他一直在抑制着自己的饥饿感,但是当他清楚地看到各种菜品表面光洁诱人的油水时,他知道自己的大脑将会被最为原始的本能驱使。起先他只是十分绅士地咬了一口,但是之后他就再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了。

“怎么样?怎么样?”丹妮还在一旁等待着赞扬,甚至还微微嘟起嘴,托着自己的下巴,眼里充满了期许。

但是凡梓凛的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他终于意识到,支撑另一副身躯所需要的能量已经将他的身体拖入了虚脱的边缘。几次的战斗一直在榨干他的精力和能源,只是强大的意志力和一连串的事件让大脑忽视了这一事实。凡梓凛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是什么在驱使着这副接近崩坏的身躯进行战斗,现在想来每一次战斗中自己其实都处于失败的边缘。

丹妮不再继续等待着他对自己厨艺的赞美。凡梓凛狼吞虎咽的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看到对方这副模样,丹妮只能体会到自己内心的同情和伤感。她无法想象凡梓凛背负起的负担,无法想象他一直以来经历的生活。

“来,多吃点。”丹妮继续往他的碗里夹菜,她默默地与北川先生达成了共识,将所有的菜肴都摆到了凡梓凛面前。北川也对这副模样的凡梓凛感到痛心,不过和丹妮的同情不一样,这种感情掺杂着更多的悲悯。

虽然这些食物大多都是罐头食品的再加工,但是丹妮让它们变成了稀世美味,至少凡梓凛是这么觉得的,而且他被粗暴的原始食欲占据了大脑,仍会在享受食物之时流下感激的泪水。这些苦涩的液体裹挟着背负战斗的痛苦,带着感触世间万物的怜悯……

下水道昏暗足以阻挡住所有想要迈入其中的步伐,更别说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恶臭了。

陈浩初循着地图的指引,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每准备迈出一步,他都要用微弱的亮光仔细确定自己的落脚点,除了怕踩到那些如小狗般壮硕的老鼠之外,还担心那条充斥着乌黑废水的水沟,如果不幸跌入其中,将会溺死在整座城市的污秽物之中,比起因轰炸而尸碎数块,这种死法显得卑微,也更加可笑。

陈浩初捂着自己的口鼻,就算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呕吐物已经堆积到了咽喉,只是被他紧闭的双唇封锁在了体内。

突然,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前面怪异的影子。

那是一副巨大的身躯,准确地说只是一团长着短小四肢的毛球。黑色浓密的体毛覆盖住它的全身,接近两米长的尾巴沾满了油腻的污秽。

陈浩初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但是他面对这个体型巨大的怪物,依旧无法鼓起勇气开口。

“谁啊。”怪物像是刚刚睡醒一样,语气慵懒。它的反应速度却没有说话那般怠惰。

看似庞大的躯体在下水道里的动作却十分灵活,陈浩初只看到了它的转身,下一秒之后他就被这具恐怖的躯体压在了身下。怪物的手掌只有三根纤长的指头,肌肤布满了粗糙的死皮,还爬着几条扭动的蛆虫。

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那怪异的面貌。像是被放大数倍的老鼠头颅一样,但是又有着人形的脸颊。巨大的漆黑眼珠从眼眶里突出,看上去十分无神呆滞。

怪人吐出了细长的舌头,舔着陈浩初的脖子和脸,粘稠的液体从它的口腔里流出,这股恶臭远比下水道的气味更加令人作呕。

“刚好没吃晚饭,你来的正是时候。”

怪人张开了血盆大口,陈浩初依稀能够看清几颗尖牙。它可以像嚼果冻那样轻松地咬碎猎物的头骨,陈浩初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但是在颤栗之中他还是要用自己因恐惧而变得含糊的语言来解释。

“我……我……我想成为服从者……”

“哈?”

怪人稍微放松了自己紧抓着猎物的手,开始细细地打量起这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

“服从者?哦……我明白了,是艾斯曼叫你来的吧。”

“是……是是是……”

“这样啊。”怪人有些失望,现在它已经没有理由再去享用自己的猎物了。

被庞大的身躯死死地压着,陈浩初几乎要窒息了,但是当怪人抬起自己的身体之后,那股恶臭一下子涌进肺部,远比死亡来得痛苦。

“服从者?呵,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你们要的一切。”

“啊?啊哈哈哈哈……”怪人的笑声歇斯底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我们想要端了华夏国防部,你可以做到吗?啊?哈哈哈……”

“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你们。”

“来的人都这么说,但是有几个人已经在我肚子里了。对了,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黑市工作。”

“黑市?”

“那里聚集了全华夏所有的情报,我可以充当你们的眼线,在哪里收集你们需要的消息。”

怪人又一次放出了尖锐的笑声,听起来完全就是鼠类低鸣。所有活在下水道肮脏里的生物都在呼应着这声尖笑,原本漆黑幽静的空间在这一刻变得热闹无比。

“哎呀呀,你真的要把我的眼泪笑出来了。黑市里的情报我还需要你去收集吗?艾斯曼就是干这一行的啊。”

“可是他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谁给他的好处多,他就帮助谁……他不值得信任。”

“行行行,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信任你?”

怪人又一次伸出了自己的舌头,好像在时刻准备着将陈浩初变作自己的食物。

“我,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世界的关心了,也不再需要这个国家继续保护我什么……”

“哦?”怪人饶有趣味地围着他转,不知道自己已经勾起对方脑海里最为无奈痛苦的一段记忆。

人的善良都在寻找着立足点,战争正是为那些人提供了表达善意的机会。战乱区与那些没有被战火侵袭的区域之间有一段由难民和军队填充的边界区,不少媒体都喜欢将那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可悲之处展示给世界,所以在他们的镜头下,难民们永远都是瘦骨嶙峋的,母亲永远都是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哭泣的,幸存者总是挤在狭小的窝棚里争抢着食物,难民营里的尸体总是推挤如山……

正是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激起了人们本能的善意。联合军政府还存在之时,曾组织起一支人道主义救援队前往各个边界区,去做人们心中的天使。

“我们尝试过去拯救那些可怜的生命,但是……但是没人会觉得你是因为同情去救济自己的,他们只会觉得你负有这个义务……”

陈浩初呆呆站在原地,唯一有反应的就是他狰狞,咬牙切齿的面容。怪人看得出他的愤怒,有那么一会儿,它都产生了些许畏惧。

方国涵带领着队伍来到这条街道,国都警卫队已经包围了整片街区。宵禁时段为他们省去了封锁的精力和对平民伤亡的担忧,而且这里位于国都市区的边缘,就算是在白天,那些街道都是空荡荡的。

空军的战机就在上空盘旋,沉重的引擎声压着所有人的头颅。特种作战小队在街道的每个位置都设立了火力封锁点,为了这次行动,警卫队装备了精良的武器。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消除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包括此次行动的指挥方国涵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对的是什么,这种因迷茫而带来的心灵颤抖让人麻木。

“特战一组抵达目标区域。”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方国涵的耳机里终于出来了他一直期盼的声音。

特战小队在漆黑的下水道里宛如融入黑暗之中幽灵,就连熟悉如此黑暗的虫豸都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头戴式夜视仪为他们的双眼带来了光明,祛除了人心最原始的恐惧。

“发现什么了吗?”在外人看来,方国涵依旧是那么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焦虑。

“已发现目标,但是他和一只鼠类怪人在一起。”

“一切按计划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对讲机里再一次陷入了沉寂,细微的电流杂音在回响着,除了时不时骚扰方国涵的耳朵之外,还在故意挑衅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我们要怎么向民众解释?毕竟肃清行动要处于保密状态。”

身边的助手不合时宜的插话并没有让方国涵恼怒,他只是倾听着回荡在耳道里的杂音,注视屏幕上由特战小组传回来的画面。

“就说这是国防部组织的一次军事演习,总有办法能够应付那些好事的媒体的,我们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助手又递上了一份资料,似乎执意让自己的上司进行阅读。

方国涵快速浏览完了,但是资料写的那些东西让他久久无法平静。焦虑的心灵再一次蒙上了一层负面情绪。

“为什么你们会去找这些东西?”他疑惑地问着自己的助手。

“逮捕嫌疑人时我们要对他的身份信息进行一个备案。”

“哎……”方国涵无力地托着自己的脑袋,陷入了迷茫。“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有这样的经历。”

“陈浩初曾经加入过联合军政府的第一批人道主义救援队,在南美边界区救济难民。不过他只干了一年就回国了。”

“一年?为什么?”

“他的青梅竹马也和他一起在队伍里工作,但是……但是在一次救济伤员时她被那里的难民给奸杀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写进备案?”

助手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似乎要述说一些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我有朋友也在那支救援队里工作,他和我说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那几名参与奸杀的难民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而且还一个劲地说提供那种服务也是救援队的义务。”

方国涵对这样的消息有些抵触,不过他这一次选择继续听下去。

“我朋友和我说那些难民根本不值得让人同情。事件出来之后也没人说过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都在嘲讽死者,都在唾骂她没有尽到自己的救援义务……这件事一直没人愿意提起,也一直被联合军政府敷衍带过,所以我才不会将这些写进备案。”

助手说这些事情时还不忘环顾四周,表现出过分警惕的言情十分滑稽。

听完对方的讲述,方国涵似乎明白了陈浩初选择加入修卡的原因,但是他又说不上来具体的细节。他同情对方的遭遇,也憎恶那些蜷缩在窝棚下的,看似卑弱的灵魂。躲在国都的庇护中,没人能够体会战区或者是边界区弥漫的绝望气息。现在,只能从电视报道中感受战争的人无疑是幸运的,虽然他们都觉得自己生于不幸,但是真正的不幸又离他们好远。

时间不会再给方国涵任何发表感叹的机会,在电流的杂音之中,再一次传回了特战小组的消息。

“目标移动了位置,正在向第五火力点的控制范围走去。”

各个作战组都收到了这个信息,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武装直升机将机炮的枪口对准了地面,只要地面出现了怪异的生命体,无数子弹就会如瓢泼的雨珠般倾泻而下。

“投掷氧气排斥弹,将他们逼到地表。各火力点和各捕捉单位做好战斗准备!”

“明白。”

特战队与陈浩初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那道臭水沟将双方隔开,在这样的环境里没人能估算出彼此之间的距离。

“带好氧气面罩。”

队员们拉扯了一下作战服的领子,从其中弹出了一个气囊裹住了他们的面部,同时在这个气囊之上又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纤维,在黑暗之中看着完全就像鼓起的腮帮子,不过,当队员们摁下了手腕处的触碰按钮之后,气囊的气体在瞬间就被排出,那层灰色的纤维紧紧地覆盖着他们的脸,隔绝了外界污浊的空气。

“面罩只能提供五分钟的氧气,所以在这段时间内用氧气排斥弹将他们逼到地面上。”

简易型榴弹发射器比一把手枪大不了多少,只是枪管变得更粗罢了。氧气排斥弹的外型就是一个简单粗短的圆柱体,却能产生令人胆寒的破坏力。

手持榴弹发射器的队员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目标还在交谈之中,直到扳机被扣下的那一刻,他们也没有发现这些融入黑暗的幽灵躲在何处。

几朵绚丽的火花在发射器的顶端迸溅开,宛如爆发于黑色苍穹中多彩烟花,顺着这抹漆黑滑落。短暂的光亮隐约勾勒出了队员们的身体,跳动的火焰转瞬即逝,只刻画了几道橘红色的刚毅线条。

火花还未完全熄灭,又响起了第二次的爆炸声。陈浩初和怪人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以及热浪之下的强有力的冲击波。

氧气排斥弹产生的爆炸云并不壮观,在其震撼力方面,可以说农村孩子丢出的炮仗都比其更加像军事武器。若是没有那股热浪和冲击波,陈浩初都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冲击波只是将他推到,接下来这种炸弹才开始展示自己的恐怖之处。

陈浩初趴在地上,想要重新站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又一次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任凭他如何张大嘴呼吸,都不会有任何氧气进入到他体内,就连一直肆虐他嗅觉神经的恶臭都在那股冲击波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缺氧让他无法说话,只能一直张大嘴巴渴求一些气体能够进入身体。渐渐的,陈浩初的呼吸声变得十分虚脱无力,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肺部正在萎缩扭曲,但是大脑还能清楚地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怪人早就抛下他向着出口跑去了,那些特战队员也跟着它跑出了下水道。现在这里只有同样遭受缺氧痛苦的老鼠陪伴着他。

陈浩初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曾经放弃了世界,此刻却轮到了世界来放弃他。最后的几秒钟,他想起来一些不愉快的事,不是在黑市里与其他势力争夺摊位,也不是在那个没有明确名字的小镇遭受他人的非议……那段回忆发生在他堕落之前,掺杂着美好与憎恨。那几张被战火熏黑的可怜面容他永远都记得,不过更忘不了的是那些拥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嘴脸。青梅竹马的死让自己的心化为了粉末,却又变成了那些难民的笑料,无知苟活的人拼尽全力挤到人群前,只是为了看一眼那具冰冷的,**的尸体,然后冷淡地说上一句:“我们都还没得到什么援助呢,怎么就死了呢?”

那时,所有人都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些麻烦事,没人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悲伤者的心,更没有人会去说上一句安慰的话语。抚慰一个受伤绝望的灵魂看似没有什么必要。

就在那时,无人问之的心灵走向了极端。

陈浩初还在窒息之中挣扎,刚才还在身边惨叫的老鼠在最后一次声嘶力竭的哀鸣中走入死亡。陈浩初比自己想象的要坚持更长的时间,但是氧气排斥弹营造的无氧环境也同样超乎了他的想象。

终于,他慢慢失去了对四肢的感觉,视野也渐渐模糊,像是污水带着污秽流入了眼睛,身体上的一些部位还在不自主地抽搐,肌肉似乎想要用这些无力的动作唤醒濒死的躯体。

“不甘心呐……”

最后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漆黑之中想要竭力呼喊,只是无人倾听。

武直的转管机枪一直在吐出火舌,抛出的弹壳散落地面,一刻也没有停息。子弹拖出的暗红色曳光覆盖住了怪人,它周围的地面激扬起的灰尘和石块窜到了夜空之中,形成了这条街道上最为壮观的烟幕柱。

怪人逃到地面时就已经被武装力量封锁住了所有的去路,还没等它呼吸外界的空气,国都警卫队就用自己最为密集的枪火包裹住它的躯体。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停止射击!警戒组,留意烟幕四周,不要让这家伙跑了!”

方国涵不愿躲在自己的指挥车里了,他跑到街道上,空气中已经充斥着浓郁的火药味。夜空下一直闪现的火光打破了宵禁时应有的寂静,从远处望去,人们都会觉得这片街区的路灯全部发生了短路,只是不间断的枪声让人能够忘却这一可笑的比拟。

怪人也在嘶吼,但是这种声音完全被枪声掩盖过去,比蚊虫的低语更加卑微。

没人知道射击持续了多久,只知道机枪的枪管已经发出了瘆人的殷红,武直抛出的弹壳足以掩埋人体。

方国涵下达了停火的指令,但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怪人是否已经死去,刚才这种程度的射击完全有可能只在它的身上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怪人已经不再嘶吼,而且它也没有挣脱火力的封锁。

烟尘还未散去,可以说这团浑浊的气体依旧悬浮在半空中,没有消失之意。尘埃下的身影逐渐清晰,它的身上又出现了无数红点,那是隐藏在建筑里的狙击手释放的警告。

士兵们看见了鼠类怪人的身躯,也看到了留下的无数弹孔和这些弹孔里喷出的血液。地面围着这个恐怖的怪物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不规则圆,那是刚才疯狂扫射之后的痕迹,水泥路面都是碎裂的渣滓。

怪人看上去已经死了,因为直到尘埃完全消散它也没有改变自己瘫倒的姿态,而且有不少枚大口径子弹射入了它突出的黑色眼球,子弹在内部的翻滚变形直接削去了它大半部分的头骨,鲜血和脑浆流出,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现在,方国涵知道敌人已经死了,自己在国都内进行的第一次肃清计划已经取得让领导满意的结果,但是,他并没有让自己高度紧张的心灵得到休息。刚才疯狂至极的攻击在他眼里就是一场胡闹,如果对付每一只怪人都要采取这种方法,恐怕就和拿霰弹打蚊子那般无理。

助手走到方国涵边上,他和其余人一样沉浸在第一次战斗胜利的喜悦之中,紧绷的神经早已放下,他现在考虑的是结束之后的夜宵问题。

“根本不行!这种方法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的肃清!”方国涵摇摇头,打断了助手的欢呼。“怪人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的国都,我们却还在用如此原始的方法打击它们……”

都市不会因为这样的战斗发表感慨,不管这些高楼大厦脚下活着多少怪人,都市依旧会在夜幕中等待天明,等待未知的新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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